设置

关灯


    罗家的年轻一辈,今个儿喝花酒喝死一个,明个儿抢女人打架掉河里淹死一个,后天又上山拜佛摔死一个……

    等大典来到跟前时。

    众人才惊觉,罗家年轻一辈子,竟然只余下了一位罗姑娘。

    要说这是陛下的手笔,又不应当啊。

    陛下连高淑儿的命都留了。

    众人摇摇头,便也不再关注这桩事了。

    只有罗家连着举了几回丧事,先是悲愤不甘,再是害怕痛苦。到今日,已经连门都不敢出了。

    此举狠狠抽了太后一耳光。

    偏太后此时想死,还不敢死了,她是真怕那不着调的钟家姑娘到她灵前胡作非为……

    太后又一次咯血时。

    次年的二月十二。

    乃是礼部悉心择的日期。

    帝后大典。

    尚在半夜时分,宫里头便来了人。

    钟府一时间灯火通明,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钟念月吃了元宵,才懒怠地倚着桌案,等宫人给她梳头。

    万氏也早早起了身,迎上几个嬷嬷,道:“按例宫里不是早早该派嬷嬷来教规矩了么?怎么今个儿才……”

    几个嬷嬷一笑道:“姑娘的规矩哪里还须教呢?”

    她们心中暗暗一嘀咕。

    这位主儿自己不就是规矩吗?

    “那几位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来伺候姑娘梳头。”

    “穿衣。”

    “洗漱的。”

    万氏听完先是一愣,但随即就松了口气。她慌什么呢?

    如晋朔帝这般的人,定是早早就为念念一步步规划好了,只管去走就是了。

    这一更衣、上妆,便折腾了足足两个多时辰。

    钟念月今日多吃了两块点心,还多吃了几口果子,到后头实在等得无聊了,便坐在那里嗑瓜子了。

    看得万氏哭笑不得,又舍不得苛责她。

    幸而宫里的嬷嬷也权当没看见,什么也没说。

    这便叫万氏也更放心了一分。

    想来将来念念是不会吃苦的。

    钟念月不知万氏心中所想,她还晕乎着呢,倚着桌角,懒洋洋地想,幸而早早成过一回亲了。

    如今日这般折腾,确实是觉不出个什么快乐滋味儿来。

    没准等进了皇宫,都累得快后悔了。

    钟念月懒懒打了个呵欠。

    那厢便又有嬷嬷端着吃的来了。

    万氏看得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心道这是陛下特地备下的哄她女儿的手段么?还怕念念今日撂挑子不成?

    午时。

    晋朔帝遣告天地宗庙,百官于殿外朝拜。

    而后仪仗大乐起,出大明门,款款行至钟府门前。

    钟随安特地赶了回来。

    他身着蓝色衣衫,挺拔的身形在钟念月躬了下去。

    钟念月扒拉住了他的背,轻轻说:“我走啦。”

    钟随安低低应了声:“嗯。”

    钟念月手背一凉。

    她低头去看,才发觉钟随安默不作声地掉了两滴泪。

    怎么还给说哭啦?

    钟念月忙又道:“我还会回来的!”

    钟随安哑声道:“说的什么胡话?”

    耳边是全福人在唱祝词。

    一时吵吵嚷嚷的。

    钟念月道:“回门呀。我难道不回门了吗?”

    钟随安没好气地笑了:“那也没有的。你当是嫁到寻常人家去么?”

    钟念月:“那我不管。”

    钟随安背着她颠了颠,一下跨过了门槛。

    钟念月牵着他的耳朵道:“其实母亲也是极爱你的,只是母亲素来吃撒娇那一套。你若学学我,定然能趁我走后,与母亲更亲近些……”

    钟随安心中一软,狼狈地低下头,应声:“嗯。”

    怎么还要妹妹来教他呢?

    在众目睽睽之下,钟随安将钟念月放入了那门外等候的软轿之中。

    钟大人的私房与万氏的嫁妆,再加上万家几个舅舅给的,还有晋朔帝给的,凑足了一百八十八抬嫁妆,由小厮们高高抬起,而后跟在了后面。

    这一百八十八抬是钟念月自己要的数字。

    她觉得吉利。

    一听就很发财。

    普通人家最常见的是一副嫁妆六十四抬,若是权贵之家,若是宠女儿的,那便有十里红妆之说了。

    这一百八十八抬,自然也足够骇人,只是数字说出去,怎么听怎么觉得怪。

    民间还有百姓笑道:“难道新娘娘也同咱们一样讲究这个发财吗?”

    “谁晓得呢?”

    一时倒是还觉得与这位新后拉近了不少的距离。

    昔日落在钟念月身上的纨绔娇蛮之名,是越来越远了。

    钟念月坐的车舆,上面有鸟虫鱼纹、龙凤走兽。

    宝盖四角还垂下了大颗东珠。

    她便坐着这驾车,先绕京城主街而行,以昭告百姓,今日新后立。

    这便是世间女子都想要的风光。

    而后那车舆入到皇城内,一路行至奉天门外。

    自有宫人上前,扶着钟念月换车舆。

    女官们捧着凤冠、t衣,加于她身。

    好家伙。

    更沉了。

    我起码一口气重了三十来斤吧?

    钟念月两眼金星地想。

    而后三四个嬷嬷上前,扶着钟念月行了四拜礼,跪倒也不必跪了。那主婚者也不敢瞧着她跪啊。

    这规矩省了就是!

    等到礼行完。

    钟念月四肢都暖和起来了。

    如今再看身旁的嬷嬷,她觉得很像是晋朔帝派来按着她,让她别因为礼节太繁复就跑路了……

    不多时,宫人们扶着钟念月乘上凤辇,仪仗大乐行在前,再从大明门中门而入。

    前方百官林立。

    放眼望去,一溜儿的或朱或紫或绿的颜色。那都是他们身上的官服。

    当凤辇从跟前行过。

    百官屈身行礼。

    其中便有钟大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钟大人一向稳重的人,此时却激动得几乎站立不住。

    钟念月垂眸,从他们的脑袋顶上一一扫过,正觉得有趣时,目光一转,她见到了晋朔帝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身着正红色的婚服,上绣日月星辰、山与火,还有盘踞的金龙。

    头戴冠冕。

    俊美无匹。

    唯一不变的是……他腰间还挂着她送的玉石。

    钟念月:“噗。”

    钟念月还没到近前,晋朔帝便朝她伸出了手。

    弄得钟念月一时也蠢蠢欲动,好似恨不得飞过去抓住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终于等到了阶前。

    不等她伸手去攀,他便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,轻轻牵着她下了凤辇,而后一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。

    好似他亲手带着她,一同走向那权利的顶峰。

    在百官的注目之下,两人方才算作是真正的并肩而立。

    也不知走了多少步,终于抵了那高阶之上。

    此时大乐声停。

    百官深深拜下,口呼: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“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呼声震天。

    钟念月朝下望去,确是有一种,天下皆在脚下的快-感。

    她正恍惚分神,轻轻喘气的时候,只听得晋朔帝淡淡道:“若念念千岁,朕便也只活千岁好了。”

    钟念月听了又觉得好笑,又觉得眼眶有点酸。

    没有人能活千岁呀。

    可她还是小声道:“陛下比我大一些,陛下若活一万岁,我便活九千九百八十五岁。那不正正好一块儿死么?”

    宫人们都站得远,这会儿压根没有人听见他们都说了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若是叫孟公公听见了,只怕要愁着脸,心道哪有在大典当日说这些胡话的?

    晋朔帝却极是受用。

    于他来说,这便是念念独特的情话。

    晋朔帝牢牢握住了钟念月的手。

    他道:“嗯。”

    他希望她活得更长久,可又怕她那时不够快活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宴设在奉天殿。

    前头钟念月都是躲在晋朔帝的桌案底下,享受那高阶之上随心所欲的快乐,如今却是正正经经与晋朔帝坐在一处了。

    各国使臣跪地,恭恭敬敬献上了丰厚的贺礼。

    他们很庆幸自家没有在太后寿辰时大献殷勤,而是选了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后。

    太后今日也被抬到了席间。

    只是她瞧着更见衰老了,仿佛只剩了那么一口气。

    太后看着满堂相贺。

    看着璧人并肩而坐。

    最后又看着晋朔帝与钟念月相携还宫而去。

    这都是她前半生不曾得到的东西……

    大宴毕。

    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又抬走了太后。

    这一回去后便病得起不来了。

    而这厢坤宁宫中,臂粗的喜烛上火光跳动,满室通明。却是全然不同的氛围。

    钟念月七手八脚地拆了簪子,扔了头冠,叫晋朔帝抱了进去。

    累是累,可大典上的种种汇聚到一处,到底还余了三分激荡。

    她兴奋地攀住晋朔帝的腰,吧嗒吧嗒亲了两下晋朔帝的下巴,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。

    “困。”

    晋朔帝:“嗯。”

    他一手托住钟念月的腰,一手去勾她腰间的衣带,道:“念念不必动,朕来动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钟念月:?

    钟念月前头作的妖,到底还是在今日还了个彻底明白。

    本来她只觉得脑袋要被首饰压坏了。

    谁晓得后头,哪儿哪儿都坏了。

    可钟念月永不服输!

    便是腰酸腿软了,她也要嘴上逼逼!

    钟念月扒着晋朔帝的肩,胡乱吹了两下气,道:“陛下还记得原先教我读《八奸》么?”

    晋朔帝掐着她的腰,重重侵-入进去,不成想她这会儿倒是有力气谈书了,一时又是气又是笑,道:“嗯……那时才与你念了两句,你便睡着了。”

    钟念月咬了咬他的耳朵,道:“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:一曰同床……”

    “何谓同床?曰:贵夫人,爱孺子,偏僻好-色,此人主之所惑也。”

    倒还真背上书了?

    晋朔帝目光一暗,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。

    钟念月的声音散了散,但很快又找了回来。

    她满面通红,从齿间挤出声音道:“我便是那八奸之一,你瞧你瞧,……你都叫我所惑了……你还不收敛些……”

    晋朔帝好笑地亲了下她:“念念,你且再多吹些枕头风。”

    钟念月:“……不吹了,不吹了,吹不动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成呢?念念要吹一辈子的。”他道,“我教念念写字如何?”

    “?”

    晋朔帝屈指按在她的胸前,一笔一划。

    钟念月如堕云间,双眼蒙雾,呜咽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他慢条斯理地道来:“念念,帝王名讳从不与人知,那是为防旁人下降头之术。而今我告知念念。”

    “我名祁寰。”

    寰,王者封畿内县也。

    您真是起了个天生的皇帝名字。

    “念念会写了吗?”

    “?”

    “念念若是记不住,我便再教几回。”

    “???”

    这他娘的根本骚不过啊!

    钟念月一口咬在了晋朔帝的肩上。

    好烦!你这名字笔画那么多!就不能换一个吗?

    烛光渐渐微弱。

    室内的声音,渐渐从陛下,变作了夫君,最后变成了咬牙切齿,又低又细的祁寰。

    他活不了万岁之久。

    她也活不了千岁。

    但眼下他们相拥同衾。

    将来也必将同穴。

    【正文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