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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滨江基地原本是个旅游度假村,依山傍湖,风景宜人。末世后因为地处偏僻,物资储备丰富,成了南川一带最大的幸存者基地。

    此时正是寒冬腊月。南川的冬天不如北方凛冽,却同样难熬。

    湖上的木屋有些年头了,墙体破破烂烂,没有一处不漏风。湖风包裹着的厚重水汽扑面而来,湿冷黏腻,寒意像贴着四肢缠上来的冷血动物,无处躲避,好似要渗进人的骨头缝儿里。

    “哥哥,冷……”

    黎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,怀里抱着的女孩却裹得严严实实。

    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模样,一张小脸半脏,依稀可见是个美人胚子。此刻却烧得通红,双眼紧紧闭着,口唇干裂。显然已经烧糊涂了,只是凭本能在无意识地喃喃着“好冷”、“好渴”等字眼。

    黎序微顿,像是反应片刻,才极低地说了一句:“不怕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哑得几不可闻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衬着额前漆黑凌乱的碎发,苍白到近乎透明。衣衫破损,沾满了斑驳的血渍和灰尘。

    本该是十分狼狈的情形,可出现在他身上,却显得破碎而诡艳,有种摄人心魄的美。

    黎序侧了侧身,用单薄的脊背挡住一处风口。把怀里的小女孩轻轻放在地上,随后抽出身侧的匕首,掀起袖子,露出一截手臂。

    他骨节分明的手臂上青筋鼓起,血管清晰可见。此时却遍布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痕,每道都深可见骨,刀口处的血肉微微翻卷。让人看一眼就可以想象,划伤时用了多大的力气。

    可黎序却像感觉不到疼一般,利落地举起匕首,又重重划了一道。

    “滴答——”

    血立刻滴落下来,黎序将伤口凑到昏迷的女孩嘴边,低声道:“喝吧,小雨。”

    昏迷中的女孩并不知道这是哥哥的血,干裂的嘴唇一触到温热液体,立刻开始本能地吞咽。

    为了尽量延长放血的时间,黎序用力按着伤口,不让它收拢闭合。可奈何S级异能者体质强悍,愈合能力强,仅仅十多分钟后,伤口就完全止住,再怎么挤压,也流不出一滴血。

    黎序看了一眼,没什么表情地举起匕首,就要再划一刀——

    “砰!”

    伴随着一声巨响,木屋的门被人狠狠砸开,刺目的光线照进来。

    黎序反射性闭上眼,杀意和本能却同时被未知的危险激发。一瞬间,极具压迫性的S级异能猝然发动,大地剧烈震动,铺天盖地的藤蔓拔地而起,袭向来人——

    来人却不闪不躲,扑上来一把攥住他手中的匕首,丝毫不在意被藤蔓扼紧的喉咙,艰难地说了一句:

    “……别割了。”

    黎序睁开眼,直直望进了一双眸光温润的眼睛。里面含着的情绪很软,如空山雾雨,茫茫无声。

    藤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。

    来人自然是温洺。

    他此刻的姿势堪称诡异。半跪在黎序面前,微微前倾,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藤蔓,被勒得呼吸困难,满脸通红。一只手却还死死握着锋利的匕刃,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松手。

    黎序的视线由他眼睛放大到整张脸,然后,目光从茫然、惊疑到嫌恶,一寸寸冷了下来,“放手。”

    温洺是真的很想放手。

    谁懂,空手接白刃简直痛得要死。何况黎序这匕首削铁如泥,几乎是握住匕首的一瞬间,刀锋就划破了他的掌心。

    可当温洺一垂眼,视线落到黎序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时,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。

    那年他刚刚当上老师,班里有个女生患了重度抑郁,经常偷偷自残。温洺发现的时候非常震惊,找女生谈了好几次,告诉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自己。女生每次都笑着答应,温洺才稍稍放心。

    然而不久之后,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女生从高楼上一跃而下,摔成了一朵血色的花。这时温洺才知道,她从来没有停止过自残,只是把刀口,划在了看不见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件事给温洺留下了很深的阴影。

    许多年来,无数个被自责和悔疚裹挟的夜晚,温洺都会梦见那个死去的少女。站在他面前,留着血泪,用美工刀一下一下地划伤自己,无论他怎么伸手,都抓不住那把刀。

    但这一次,他抓住了。

    “我给你水、药,还有治疗仪,你想要什么都行。”温洺抬起眼,眼角还挂着被窒息和剧痛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。他却只顾认真地看着满脸杀意的少年,再一次重复,“别割了,黎序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跪一坐,无声地对峙半晌。黎序看着他手里的矿泉水瓶、退烧药和治疗仪,终于缓缓松开了绑住他四肢的藤蔓。

    哑声道:“救我妹妹,否则杀了你。”

    温洺微微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他最怕的就是黎序死犟,记恨着魏聿明羞辱过自己,不愿意让他救黎雨。

    现在已经比他预想中顺利很多,他也顾不上脖子还缠着藤蔓,立刻拆开退烧药,就着矿泉水喂给黎雨。

    他动作有些生疏,应该没怎么照顾过小孩,却十分轻柔。半扶着黎雨坐起来,一边顺着背,一边耐心地小口喂着水。即使昏迷中的黎雨喝一口呛两口,无意识地边喝边吐,矿泉水和口水混在一起,洇湿了温洺大片衣襟,他也毫不嫌弃。

    等到好不容易喂完一整瓶水,他才放下水瓶,拿起治疗仪,开始治疗黎雨身上磕磕碰碰的外伤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温洺做这一切的时候,黎序就靠在墙上,眼神戒备而复杂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表面上,缠在温洺脖子上的藤蔓蠢蠢欲动,看似随时准备要他的命。但黎序却心知肚明,自己刚刚已经错失了杀温洺的最佳时机,如果现在动手,随时可能面临巅峰状态A级异能者的反扑。

    啧,愚蠢的失误。

    为什么没有直接绞死魏聿明?他死了,一样可以用他带来的东西救妹妹。或者,至少应该让他当场试毒?那些东西会有毒吗?为什么相信他不会下毒?他不是个卑鄙小人吗……

    黎序眼前发黑,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。他本就失血过多,又强行发动了异能,体力严重透支,整个人早已经是强弩之末,只靠一根紧绷的神经在支撑。

    视线彻底黑暗之前,他脑子里浮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。

    世人以为植物根茎柔软,脆弱无用。很少有人知道,植物是最敏感、最有灵性的生物,它可以透过表象,窥探藏在人心底深处的情绪。

    就在刚刚,藤蔓缠住温洺的那一秒里,顺着一片片细小的枝叶末梢,汹涌澎湃传递而来的,是一种对黎序而言,完全超出认知之外的情绪。

    它叫做【心疼】。

    触感很陌生,又很新奇,温度是一种灼人而舒适的滚烫,像小动物暖烘烘的皮毛,又像刚煮沸的热红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