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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

    酷夏,天气热极了,入夜之后没有丝毫凉意,燃烧的一盏烛火显得屋子愈发暗。

    大红木造的雕花大床,床帐垂落,隐约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,骑在上头的是个男人,肩宽,腰腹有力,一下一下地撞击身下的身体,不是肉欲中沉迷不可自拔的模样,有些敷衍,又有些不耐。他身下的是个瘦削的身影,似乎不堪忍受这样的情事,几根手指逃也似的钻出紧闭的床帐,拨开了浓郁的情事味道,攫取了几分夏的干燥,不清爽,可好像也显得分外珍贵。

    手指修长细瘦,指节也比姑娘的长,像是男人的手,蜷缩着,如同要攥住这可供喘息的几缕气息。

    突然,男人身体微微发颤,底下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呜咽,那声音细细的,小小的,宛如被叼住了后颈的小兽。

    情事结束了。

    许明意看着毫不留恋就抽身而走的男人,恍了恍神,手中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,摸索出暗格的玉势塞入了身下,也往腰下垫了块枕头,以便含精。他如傀儡一般,才因情事而泛红的面颊褪去了血色,显得有些苍白。

    帘子因男人出去沐浴而半开着,封在帐子内的滚烫情欲气息一气儿泄了出去,盛夏天,莫名的让人觉出有些凉意。

    许明意愣神地想,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

    许明意是个男人,半年前却自津门嫁来了四九城,嫁给了张家的大少爷,张靖遥。

    这是一桩荒谬的婚事,可许明意没有选择。清廷没了,许家也随着清廷而没落了,许明意是许家庶子,又因着天生畸形,素来不得他爹的喜欢。许家老爷风流,许家子嗣多,许明意原本并不起眼,可自张家大夫人找上许家,点名要许明意嫁给张靖遥之后,一切就变了。

    张家大夫人冯氏和许家大夫人沾亲带故,细细算去,是出了五服的亲戚,真要算起来,许明意还得管张靖遥叫一声表哥。许明意不知他们谈了什么,等他知道这件事时,许家已经下聘了,道是要娶许家的九姑娘。

    可许家没有九姑娘,许明意便由七少爷,变成了莫须有的九姑娘。

    张家在四九城里是数得上的大族,许家算高攀了。

    许明意做了十九年的男人,就这么穿着凤冠霞帔,被抬入了张家,从此成了张家的大少奶奶。许明意不知道为什么张靖遥要娶他,直到真正进了张家门,他才明白,不是张靖遥要娶他,是张家娶他。

    一切只因为张靖遥喜欢男人,不爱女人,甚至看着女人的身体便不成,张家无可奈何之下,不知从何处知晓许明意畸形的身体,便逼着张靖遥娶了他。许明意记得张靖遥,他那新婚丈夫在二人成亲的当晚,脸色有多冷漠,动作更是极其粗暴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,张靖遥对着他竟没软下去,可每回做事都要在暗处,都是让许明意撅着屁股,背对着他。许明意这人一向懦弱温顺,这桩婚事虽来得莫名其妙,可张靖遥生得好,一副皮囊更是优越,许明意在花轿上窥得一眼,有些恍神,隐隐约约地想——好像,也不是那么不好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回许明意无意中转过身,教张靖遥瞧见了他畸形的下身,张靖遥看着渗白精的穴眼,脸色大变,竟急忙逃了出去,随之而来的是呕吐声。

    屈辱至极。

    张家和许家定下了交易。

    若是许明意为张家生了一个孩子,男孩儿,就给许家一万大洋。

    许家早被阖府大烟鬼掏空了,能得一万大洋,自是巴巴地将许明意送给了张家,没人管他的生死。

    许明意不知道张靖遥是何时走的,张靖遥从来不和他同眠,他在外头有人,是个当红的小花旦。

    许明意知道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他才坐起身,穴中塞着的玉势顶得他生疼,他微微蹙着眉,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下身。他慢吞吞地伸手将玉势掏了出来,里头未干的东西也一并流了出来,许明意拿帕子擦了个一干二净,丢了开去。

    2

    翌日,许明意依着张家规矩来和张家老爷、大夫人一起用早膳。

    张家规矩重,许明意早早就要起来守在张家夫人院外,等着向二老请安。即便他们都知道许明意的裙裳之下是一具不男不女的身体,可许明意既进了张家门,就是张家妇,就得守张家规矩。

    毕竟,当初张家为了娶许明意,就花了五千大洋。

    许明意嫁入张家半年,他惯了逆来顺受,再是荒唐,也只能默默忍受——有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,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。他的生母是他爹的姨娘,姨娘生了他之后就彻底被他爹厌弃了,在许明意的记忆里,姨娘总是目光幽幽地瞧着他,叹着气,女人的悠长愁苦的叹气声成了许明意挥之不去的梦。

    即便后来姨娘落水亡故后,许明意都似还能听见姨娘的叹息声。

    姨娘说,明意,你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,再不济……是个女儿,可偏偏生得这般。

    她说,你毁了娘啊。

    许家人为他置办了嫁衣,还打包了一箱笼的衣裳,尽都是裙裳,他愣愣地看着,小声地对许家大夫人说,夫人,我怎能穿这些?

    许夫人瞧了他一眼,笑道:“小九啊,姑娘不穿罗裙,穿什么?”突然,她翘起涂了丹蔻的手指,对自婚事定下,就拨来许明意身边的嬷嬷说,“将嫁衣给九姑娘穿上试试,若不合身,还得再改改。要是穿着不合身的嫁衣去张家,平白丢了许家的脸面。”

    许明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,摇头道:“夫人,我不想试……”

    许夫人看着他,道:“明意,人贵在识相。”

    “你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你也知道,”许夫人淡淡道,“我和老爷仁义,没将你丢出去,好好地将你养这么大,还让你跟着兄弟一起读书。”

    “人得知恩图报。”

    “再说,你不嫁去张家,难不成还想娶妻?”她轻轻一笑,那目光让许明意如芒在背,脸色惨白,“你这样的身子,怎么娶妻?脱了裤子,还不得将人吓一跳?”

    “如今张家愿意要你,这是天大的机缘,是上天送给你的好前程,你若是能为张家诞下一儿半女,将来张家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
    许明意仿佛又回到了那日,他赤条条的,嫁衣沉重而冰冷地套在他身上,如同枷锁一般,耳朵也做疼,是针尖扎穿耳垂的尖利痛感,冰凉凉的耳坠子辗转贴在皮肉上,让人忍不住发颤。

    他打了个哆嗦。

    张夫人道:“……九娘?”

    许明意茫然地抬起头,对上张夫人淡漠的目光,才猛地回过神,勉强扯了下嘴角,“娘,您说什么?”

    张夫人说:“明日,你和靖遥一起陪我去娘娘庙里上香。”

    许明意还未说话,张靖遥已经先开了口,说:“我没有时间。”

    张夫人皱了皱眉,道:“你哪日有时间?”

    张靖遥神色冷淡,说:“最近都没有时间,要去上香你们去便是。”

    张夫人说:“我听人说,要去求子,夫妻都要去拜上一拜才显得心诚,你们都成亲半年了,九娘肚子还没个动静。”

    听见这话,许明意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盯着面前粥底漂着的细细肉沫,张靖遥冷笑一声,说:“我早就让你们死心,谁知道他能不能生,你们非要弄进门……”

    张夫人:“何大夫说过,阴阳同体虽罕见,可不是没有生的,他曾是宫中御医,见多识广,又为九娘看诊过,说了九娘能生。”她自言自语道,“许是时机未到,明日不管你有什么事,也给我将事情推了。”

    张靖遥面无表情道:“推不了。”

    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老爷终于开了口,沉声道:“你能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还想去和那个戏子厮混?!”

    张靖遥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,道:“爹,你们说过只要我娶许明意,就不再管这事儿!”

    桌上的气氛渐渐有些剑拔弩张,许明意静静地听着,心不在焉地数着碗中剩下的米粒,只是见张靖遥如此护着外头那个戏子,心里还是浮现了几分讽刺。

    3

    等到去娘娘庙上香时,张靖遥还是一道去了。

    许明意穿了身缎面的天青色立领长袄,下头是浅色凤尾长褶裙,绣花精致,这一年来他不曾剪过发,头发长了,经侍女的妙手,着上妆,除了高挑清瘦些,瞧着和四九城里出嫁的姑娘一般无二。